陳媽媽和陳小姐已經離開了診間，我們醫師卻還是皺著眉頭坐在桌前，正想問他在發什麼呆，忍不住對他說：「還不快點看下一個病人！」我們醫師卻突然牛頭不對馬嘴的回頭問我：「小華衛教師在對面衛教室裡嗎？去找她過來。」雖然搞不清楚他用意何在，但在忙碌的看診空檔中，我還是設法把小華衛教師逮了過來。
「找我什麼事？我很忙耶！」小華沒好氣的說。
「啊是有比我忙嗎？看妳們衛教室裡面也沒幾個病人，是都在忙著聊天喔！」我們醫師忍不住回嘴。
「你不懂啦！我要回去衛教了。」小華抬起一條腿，作勢要走。
眼看情勢不對，這兩個再繼續抬槓下去，我應該會被外面等很久的病人唸到臭頭，忍不住插嘴：「講重點！不要浪費時間！」
「我有一個病人，打完雷射後視網膜出血一直沒消，視力都沒進步，想叫妳和病人談一下！」醫師很識相的直接切入重點對著小華說。
「視網膜出血為什麼叫我和病人談？」小華問。
「糖尿病視網膜病變的病人如果血糖控制的好，通常在視網膜雷射打完了以後，視網膜的出血就會漸漸的吸收掉，通常視力會好一點。如果雷射打完一段時間，視網膜的出血都沒有減少，或甚至更多的話，就表示病人的血糖一定控制的不好。」
「那病人有按時用藥嗎？吃的東西有沒有在控制？」
「我就是要妳跟他談這個。」醫師對著小華說：「這個病人其實還蠻配合的，應該不是那種藥亂吃、東西也亂吃、飲食都沒有控制的那種人，就不知道為什麼血糖老是不穩定，要不然視網膜也不會一直出血，打完雷射也沒進步，所以要麻煩妳找個時間給她做個護理和營養的衛教。」
小華的表情變得很認真：「好！我會找個時間跟她聊一聊。」然後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，大叫了起來，「喂！那我額外的工作不是又變多了嗎？而且你眼科的管到人家血糖來，會不會管的太寬了！」
這時我可忍不住要插嘴了「妳不知道他住海邊嗎？」
小華一邊狂笑一邊朝著衛教室走回去，說：「好啦！我會找時間跟陳媽媽聊一下。」
匆匆的幾週過去了，窗外的陽光依然耀眼，炙熱的暑氣似乎沒有要消散的跡象，走過走廊正好看到我們醫師正在和小華衛教師講話，顯然是正要到診間半路堵到了小華。
「妳到底有沒有找時間和陳媽媽聊過？」
「有啊！聊了幾次了。」
「可是她上次回診時，眼睛還是沒什麼改善。」
「哪有這麼快血糖就變好的，我會再追蹤啦！我要去忙了！」小華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。
轉眼又過了一個多月，對面公園裡空蕩蕩的，午後的陽光炙烤著地面，沒被樹蔭遮蔽到的草坪看來有些枯黃，樹叢裡看不到鳥兒穿梭來去，平時會在草地上打滾的狗兒也不知道躲哪去了，耳邊只聽到走廊上的空調轟轟作響。打破這片滯悶的，是電梯到達三樓的叮咚聲。
「嗨！我們又來了。」陳小姐走出電梯揮手打著招呼。
「今天可以不要做散瞳視網膜檢查嗎？」陳媽媽緊接著陳小姐後面說。
聽到陳媽媽迫不及待的語氣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，心想陳媽媽應是不想又被醫師碎碎唸吧！「不行！上次就已經沒做散瞳檢查了，醫師有交代今天一定要做。」雖然不太願意，但還是得潑陳媽媽一盆冷水。
等陳媽媽瞳孔大了就該看診了。
「最近眼睛有沒有什麼不舒服？」醫師問陳媽媽。
「還是一樣都霧霧的，看不清楚！」陳媽媽語氣有點無奈的回答。
「那還是直接幫妳檢查一下好了！」醫師說完便開始幫陳媽媽做隙細燈檢查。「白內障沒有變化，點藥水就好不用開刀。」接著醫師又做起了視網膜眼底鏡檢查。
「咦！今天有比較好耶！打過雷射的部分，視網膜出血都變少了，中間黃斑部的地方，雖然還是有出血，但也沒有再增加，一些新生血管和神經旁邊那塊纖維血管膜都有一點要萎縮的樣子，不錯喔！再繼續進步的話，說不定視力也會變好。」
「真的嗎？媽媽，醫師說妳有進步了！」陳小姐邊笑邊晃著陳媽媽的肩膀說。
「對啊！雷射都打完了，而且現在吃東西我都有很小心，你找的那個衛教師也都有跟我說哪一些事情要注意，之前有一陣子，我還一天量好幾次血糖。」陳媽媽認真的說。
「那很好啊！妳要繼續保持，眼藥水要繼續點，血糖也要控制好，這樣視網膜才不會一直惡化，而且血糖如果控制不好，連白內障也會加重喔！」醫師說：。「現在有比較穩定，那就可以一個月再來看一次了！」
陳媽媽和陳小姐兩個人一面笑著向醫師道謝，一面準備離開診間。
「啊！對了，上次媽媽來看新陳代謝科時有抽血，可以順便幫我們看一下報告嗎？」陳小姐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回頭問。
「好啊！沒問題，我幫妳先偷看一下！」醫師低頭翻起了病歷。「我看一下～什麼！」醫師的音量瞬間放大了好幾倍，「哇！妳這次的糖化血色素很好耶！我記得妳之前的記錄都不太好。」醫師又翻起了舊病歷。「沒錯啊！妳之前的糖化血色素都是九點多還有十的勒！」
「那媽媽這次到底是多少？」陳小姐已經忍不住急切的問。
「這次的糖化血色素才7.4，很好哦！雖然還有進步的空間，但已經很好了，而且上次抽血是9.6，進步非常多，很棒喔！」醫師似乎也有點激動，反覆翻著病歷確定自己沒有看錯。
我也忍不住湊到醫師旁邊看了一下檢驗報告。「真的耶！這次變好好喔！」抬頭看了一下陳小姐和陳媽媽，赫然發現在我和醫師兩個大驚小怪兼大呼小叫的整個過程中，為什麼陳小姐和陳媽媽都沒有發出什麼聲音，原來陳小姐已經抱住了陳媽媽，靠在陳媽媽的肩膀上默默的啜泣著，悄聲說：「太好了！媽媽。」
「很開心厚！陳媽媽的糖化血色素好像從來沒有驗出過這麼低的。」醫師對著她們倆人說。
陳小姐抬起頭拭著眼淚，嘴角卻是忍不住的笑意，邊點頭邊說：「對啊！之前都是九點多，還有十一點多的。真是太好了！真是太好了！」停頓了一下，彷彿還想說些什麼，一時間又語塞，只頻頻點頭，說：「真的謝謝醫師，也謝謝護士小姐！」
「不會啦！倒是陳媽媽很不容易，一下子要進步這麼多，這一陣子應該都蠻辛苦的吧！」醫師應道。
「是還好啦！就是吃的東西要比較注意，最近也比較沒有到果園裡做的那麼累了，而且上次那個衛教師也有幫我。」陳媽媽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。
「那要繼續保持喔！除了眼藥水要點，血糖也要控制好，眼睛才不會退步！」醫師鼓勵式的說。
帶著陳小姐和陳媽媽步出了診間，正好看到小華衛教師迎面走過來，只聽到陳小姐一聲驚呼，衝過去抱住了小華。「謝謝妳！我媽媽這次糖化血色素7.4耶！」
「真的哦！太好了！」小華也激動的叫了起來。倆人抱著竟然又跳又笑的在走廊上轉起了圈圈。
我忍不住搖搖頭對著陳媽媽說：「那下個月再回診囉！」陳媽媽笑著望了望旁邊激動的倆人，對我點點頭，表示聽到了。
轉身走回診間，開門的時候耳邊仍然傳來激動的笑聲和講話聲，雖然覺得那倆個人未免有點太誇張，但我發現自己的嘴角也不自禁的往上揚，開心的感覺似乎依然盤踞在心上，久久不去。
